前段时间，我的校友群里，一条噩耗正在火速传播。
“张X飞校友：暨南大学87级金融系、广东茂名人士。自年手术以来，连年疾病缠身，家庭经济困难。目前，暨大各地校友和校友会都在积极动员，帮忙筹款、转发，共同帮助张X飞校友度过难关！祝愿张X飞校友早日康复！”
一封标题为“恳求好心人帮帮我，救救我的爸爸！”的求助信，恳切而哀怨地透露了这位张姓校友目前的处境：“各位好心人，请帮帮我们一家人吧！我叫张X峰，父亲张X飞为下岗失业人员，家住广东省茂名市高州市长安住宅区”……
总之，看完那些对张X飞生活现状的描述，你简直不敢相信，那是一个昔日“天之骄子”，万里挑一出类拔萃的大学生现在的处境。要知道，对照当年的录取率，80年代的名牌大学生可是比黄金还要稀贵，更何况，他所就读的专业，还是被外界普遍看作“最有钱途”的金融，怎么现在是既下岗又重病，落魄潦倒到这种程度？
更令人痛惜的是，募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，张X飞病逝的噩耗便已传来——年生的他，年仅51岁就画上了生命的终止符。一张还算体面的文凭，既未能助他改变中年失业的命运，也不能逆转他中年早逝的结果——他留给家人，留给亲友的，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医药费账单，还有千丝万缕的债务。
即使是留在了安逸的小县城，避开了一线城市残酷激烈的竞争与厮杀，一个大学的毕业生，依然未能用自己的学历和资历，给自己谋求一个体面的中年。那么，一无所有的普通中年人，又能依凭什么来防备命运的抛弃？
01
无独有偶，南方都市报资深摄影记者徐文阁的日子也不好过。
南方都市报记者徐文阁他是业内闻名的媒体人，10多年来，他奔走于重大新闻事件现场，留下了许多珍贵影像，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，记录下中国的现代史记。
约莫在两年前，在一次关于“毒狗”新闻的采访中，徐文阁又一次冲向前线，拍摄了令人惊悚的“毒狗”现场，但随后就患上了一场大病。
这种叫做“李斯特菌脑炎”的罕见病，一下把他从一个健康壮硕的中年汉子拉进了ICU。病情最严重的时候，医生还下达了“病危通知书”。这一年多来，昔日红光满面的资深摄影记者，在鬼门关上反复徘徊了无数次。
终于，经过不计代价的治疗，徐文阁苏醒了，他的生命终于得救了——但现实的困境也摆在了眼前：要维持后续的治疗，每月要花2-3万元，而在此之前，徐的家人早就掏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，并且把所有亲朋好友都借了个遍——为了助他度过难关，他的同事、同行们发起了众筹和募捐。
徐文阁患病，朋友圈求助信息前同事们为他撰文——《他用生命捍卫公共利益的时候，谁来挽救他的生命？》。这也道出了一个中年资深媒体人的辛酸——记者毕竟是一碗青春饭，履历和资历所带来的个人竞争力上升空间极为有限，即使不是遭遇突如其来的大病，中年记者因为体力不济、版面丧失、自媒体新媒体冲击而收入腰斩者比比皆是。
依稀记得，前几年，广州一家著名大报的一位资深娱乐记者，因“没了版面，没钱开饭”而跑到报社门口“静坐”，还把自己落魄的样子发送到微博上进行直播——他们过去都曾经拥有过辉煌的职业成就，可当他们人到中年，就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。
这些跻身于“中年失意联盟”中的中年人，不见得没有光鲜的学历和履历，不见得一定比其他人更加懈怠和懒惰，大环境的变迁、政策的变化、运气的流失、行业的萎缩、企业的重组……各种不可抗拒的客观因素随时让中年人的命运骤然坠入下降通道，个人那点儿微不足道的“努力”和“才华”根本无济于事。
02
前几年春节，我回到老家。大巴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。于是我只好叫了一辆专车把我从车站送回家去。专车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汉子，健谈得很。一路上他一直在给我上人生哲理课。
“哥们，你知道我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吗？XX大学。当年我也是个学霸。”他说出了一个全国排名前20、高校的名字。
“我们这些八十年代的大学生，当年说出去也是全镇甚至全县的骄傲，我智商高，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。现在给我读高二的女儿辅导物理和数学作业不费吹灰之力。”
“你可能会意外吧，为什么我堂堂一个大学生，三更半夜还要为生活奔波，来车站接客。实不相瞒，破产之前，我也曾经有过非常体面的日子。”
他告诉我，几十年来，他的几次重大人生选择都是牢牢把握住了“风口”，一度也小有成就。80年代中期，他大学毕业之后，分配到了一个当时效益很不错的国企，也得到领导的赏识和重用，并被许诺了一个可观的仕途。但他自己觉得这种按部就班的升职途径太过缓慢，于是自行下海创业，很快就成了当时最早的“万元户”之一。
90年代，他又审时度势，做了电子生意，倒卖电子零件和BP机，很快成了当地最早拥有小汽车的家庭；90年代末，互联网兴起，他又与人合伙开网吧，短短几年间又赚了几百万。
顺风顺水的创业历程，让他滋生了骄傲心理，他也不再满足于做一个个体户，小本生意已经难以满足他的胃口。年的一个夏天，他通过朋友介绍，接到了一个承包佛山某酒店运营的生意，据他自己计算，如果生意顺利，一年的毛利润可以高达千万。
“我根本没想到，那个酒店就是个巨坑，一开始说是什么‘示范工程’，才过了几年，就被认定为‘违章建筑’要拆迁掉，投资人的钱都打水漂了，我的全部家当也被困在里面……做生意就是这样，不是说你赚了钱，想早点撤退就能如愿以偿的，有时当你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想要回头，你已经上了贼船，很难脱身的了。”
后来他也做了一系列想要挽救这桩生意的努力，谁知越是努力，越是把一笔笔巨款套在里面，他向亲朋好友索借的资金，全部都赔了个血本无归。为了偿还债务和维持一家人的生计，他现在不得不重新成为打工仔，还得驾车出没在凌晨四点的城市里疲于奔命。
一个大半辈子都还算“成功”的聪明人，仅仅因为一次生意挫败，便直接沦落到了半夜拉客的境地——这，就是命运多舛的中年。
03
有一种说法流行广泛：你之所以中年落魄，就是因为你年轻的时候不努力、不学习、没眼光、没胆识。
这种说法不能说毫无根据，但显然也是过高估计了“努力”的作用。事实上，作为芸芸众生之中一个极其渺小的个体，“努力”所能改变的东西极为有限。你的任何决策与行动，都不可避免地带上历史局限性。
我见过这样一些朴素的劳动者——一个90年代修钢笔的老师傅，经他手修过的钢笔，有的甚至比原装的新钢笔还要好用，后来他又自学了各种修电扇、电视、自行车的技术，几乎每一个顾客都认为他是最有“工匠精神”的人，然而，他的“工匠精神”在21世纪几乎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，科技的飞跃已经彻底地改变了他曾经熟悉的行业，现在他的谋生方式变成了：在酒店当保安。
还有一种流行观点：要对未来有一定的预见能力，要与时俱进，要有独特的眼光才不容易被淘汰——这显然也是对普通人过于苛刻的要求。要知道，多少优秀企业家、政治家和意见领袖大v，预测股价和房价尚且频频被打脸，那些把大批资产套在P2P、比特币里的“成功人士”更是比比皆是，还有那些断定“21世纪是生物的时代”的砖家和学者——这些名赫一时的楷模和精英们，对“趋势”、对“风口”、对“未来”的认识尚且偏离真实情况十万八千里，被打脸了无数次，又如何能苛求一个普通人具有通晓未来的本事呢？
正因为如此，普通人的活路，就像雨中的浮萍一样起起伏伏，人到中年之后便身不由己。大多数人的中年危机是一个怎么也无法逃脱的魔咒。这是很残酷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。